第024回 红锦褥中藏艳骨 白杨树下见幽魂

话说后主当着重陽佳节,赴青城山登高,本欲与花蕊夫人、张太华两人一同前 去,只因花蕊夫人偶患感冒,御医诊视,说是受了风寒,所以青城之游,不能偕行。 后主只得嘱咐她安居宫中,小心静养,便携着张太华,启跸往青城山去。沿路之上, 官员迎送,供张丰盛,难以言喻,不说别的,单是途间所经之处,那树上枝头,都 用红锦剪成花朵,绿绢裁叶儿,缀在树上,远望去好似万花齐放,鲜艳夺目。那御 驾休憩的地方,盖着锦亭绣阁;夜间住宿的行宫里面,都用红锦泥着窗户,碧纱笼 罩四壁。又因后主素性最爱名花,那宫殿之中,一时来不及栽种,便选觅了各式盆 花,或堆作花山,或叠成花屏,不知费了几许人工,多少物力,方才布置起来。那 后主不过住得一夜 ,便已登程而去。至于每餐所进御膳,地方官搜罗异味,想尽方 法,欲思巴结,真个肴列山珍,品具海错,宴陈水陆之奇,馔罗天厨之精。后主是 宫中享用惯的,外面的烹炰,怎及得上方玉食?

任你竭尽了庖人的才能,备具了珍馐的美味,那后主还觉得嚼蜡无味,没有一 顾的价值、下箸的地方。但是官员们因为要博后主的欢心,才这样的穷奢极欲,尽 力供奉,好借此加官进爵,骤膺天眷。无如钱财乃是第二生命,他们岂肯自掏私囊, 前来供张呢?不过借着这个名目,去剥削百姓,使那富者出钱,贫者出力罢了。到 得后来,索性不论贫富,一概供张之费,都要民间担任承办。还有那些凶恶的吏胥 差役,从中侵渔,挟仇陷害,以致倾家荡产的,到处皆是。蜀中人民,向称富庶, 因为后主历年来荒婬无度,土木时兴,征役不息,已竟支持不住。

再加了这次的游览青城山,到处均须铺张扬厉,竭力供奉,那百姓们的财力, 经此一来,更是荡然无余,全国騷然了。

偏是那后主还不知民间的疾苦,又传下一道旨意,要地方官派遣织工,限期织 成鸳衾百幅,以供御用 。你道什么叫做“鸳衾”?原来后主见天气渐渐寒冷,恰于 此时又往青城山去,虽然沿路之上供张甚盛,那里有深居宫中这样的安乐?未免晓 行夜宿,侵冒风露。他又不知珍摄身体,每夜还要临幸妃嫔,所以身体稍感不快, 便疑心是陈设的衾褥,不甚洁净,以致违和。遂与张太华商议,要想个法儿,另外 制成一种锦被,睡时盖在身上,可以遮盖严密,不为风寒所侵,以便途间应用。张 太华便想了一个主意,乃是用绫锦或罗绢,一梭织成,须有三幅之阔,被头织出两 个孔穴,若云板之状,铺在床 上,恰恰两人并肩而睡,可以扣于颈项下面,如盘领 的模样,两旁所余存的被儿,拥覆双肩。这样一来,遮盖得异常严密,一些风寒也 透不进去,仍旧可以男女两人,拥抱而卧。因这被儿,是两个人并肩而睡时盖的, 有如鸳鸯交 颈一般,所以取名为“鸳衾”。

张太华想了这个主意,后主大喜道:“卿的巧思,真不可及!现在旅行之际, 急宜从速备来,以便应用。”立刻命太华绘成图式,开明大小阔狭,长短尺寸,传 出旨意,着有司派令织工,照着图样,织成百幅进用。并严立期限,不得延迟;如 有违误,必加罪责,决不宽贷。那些官员,奉了这样严厉的上谕,哪里还敢怠慢! 连夜派出差役,搜罗织工,要他们三日之内,织成鸳衾百幅。把一般织工,逼得叫 苦连天,逃走无路,躲避无门。那有钱的织工,还可以拿些财帛,贿赂监督的差役, 或是避免此事,或是宽展期限;独有那穷苦的工人,既没钱财使用,又不能免此工 役,哭哭啼啼的受了敲打鞭扑,还要无昼无夜的赶织鸳衾。好容易织成功了,由有 司献于后主,他不过把来赐于随从的妃嫔,到了夜间临幸之时,可以恣情风月,取 得片刻之欢。却不知消耗了多少工人的血汗,甚至因此废了性命的也不计其数哩! 你道专制君主的婬威,可叹不可叹呢?

那后主织成了鸳衾,心满意足,便催促着扈从人等,趱程前进。一路之上,车 水马龙,旌旗鲜明,仪仗辉煌,直向青城山而去。恰恰于九月初八日,行抵青城山 下,正好应那重陽佳节登高的景儿。青城地方的官员,早在数十里外,迎接圣驾, 御跸经行之地,铺陈得花团 锦簇,风光满眼。又在青城山麓,费了无数金钱,盖造 了一座行宫,预备后主驻跸。众官员迎着圣驾,伏地朝参,三呼万岁,行礼已毕, 方才引导着后主,来至行宫里面,立刻摆上盛筵,替圣上洗尘。后主传旨,各官且 退,明日为重陽佳节,圣驾清晨即上青城山登高,此时已要休息了。众官员奉了旨 意,方敢退去。

次日后主启驾上山,张太华同辇而行;其余宫眷妃嫔,乘车相随;扈从官员及 卫士,左右前后,拥护而登。后主在辇中,见青城山高入云际,盘道危险,险峻异 常。到了那逼窄之处,连御辇也不能平行而过,只得换坐篮舆,以跻山颠。这些宫 眷妃嫔,都深处宫闱,娇养娇惯的,哪里经过这样高峻险窄的所在?篮舆又不能遍 及,只得跌跌撞撞,你扶我,我搀你,连缀而上。此时后主同着张太华,早由卫士 簇拥着上了山,就是几个有位号,得着后主宠 爱的妃子,也乘篮舆相随而登。惟有 那些宫眷,都跌得花冠倾欹,罗衣皱皴,有的跌倒在地,倩人搀扶;有的刚才爬起, 又复倾倒,那种艰苦情形,真堪发噱。

后主在山上,见了这般模样,不觉哈哈大笑,心中大乐。

当下便传旨意,至九天丈人观暂时休憩。早有近侍,在观中预备齐全。闻得圣 驾将临,观主李若冲,率领着观中全体道士,披了法服,鸣钟击鼓,拜伏在观门以 外,迎接圣驾。后主携着张太华,步至观前,见李若冲率众跪接。久知这李道士是 个有功行的,也就不肯轻慢,传谕平身。李若冲谢了恩,上前来引导后主,入观随 喜。后主仍携着太华,步入观内,见这丈人观,建筑得甚为壮丽,四面俱是苍松翠 柏,高出云表,浓荫密翳,连红日都遮蔽了,不能透入。进了观门,便是一带石砌 甬道,直达三清殿,殿上供奉着三清圣像。后主同太华参过了三清,绕到后殿。那 后殿却供奉的是玄穹上帝。后主也亲自拈香礼拜,然后由李若冲领到云房里面,敬 上香茗。

后主饮着茶,觉得芳馨异常,看那茶色,却是碧沉沉的与旁的香茗颜色不同; 就是盛茗的碗盏,也是洁白如玉,光滑赋润,极为可爱,便举着茗碗,向李若冲问 道:“炼师,这茶是如何煎的,却有这样的芳香?”李若冲回奏道:“贫道这茶, 不过是武彝松萝,却用梅花蕊上收下的露水,盛于古磁坛中,埋在山内,已历多年。 今日因陛下驾到,方才取出,以松柴煎煮,故此芳香异常。”后主听了,不觉大喜 道:“炼师有这样的情趣。朕今日不啻置身于仙家矣。”李若冲连连逊谢!不一会, 摆上筵,虽是山肴野簌,后主因素常吃的,都是珍馐百味,把肠胃也吃腻了,忽然 吃着素筵,觉得清香可口,十分受用,所以愉悦得很。用罢了斋,便传谕侍从,今 宵在九天观休息,明日赴丈人峰游览。那后主安寝的所在,已由李若冲预备停妥。

到了晚上,即行安寝。至次日天还未明,后主便起身,命侍从秉着火炬,照耀 出观,要往丈人峰顶,观看日出。就是那些妃嫔,也因要看奇异的风景,都踊跃争 先,齐上峰顶。

好在九天观已在丈人峰的峰腰,到峰颠并不很远,且有蹬道可行,不似昨日上 山那样艰险。不上一刻,已登峰之绝顶,其时天方黎明,后主命将火炬全行熄灭, 遥望着东方。但见那极东的天上,渐渐的射出一道光华,为云气蓊翳着,隐隐约约 的乱晃。忽然间那道光华,迸做了数万道,把那云气,映成了五颜六色,便有车轮 大一轮红日,忽上忽下,升降不定,照耀得人的双目不能逼视。正在揉眼细视,忽 地那轮红日,往下一落,如坠入云海里面,绝无踪影,眼前顿时黑漆漆的,绝无所 见,如同夜间一般。后主正觉惊诧,但见那光华陡然升起,一刹那顷,满天的云翳, 完全消灭,一轮红日,已在天上,照耀得遍地光明了。后主点头叹道:“红日一出, 浮云全消。正与那真主一出,即可削平西方,戡定祸乱一般。但不知现在的真主, 却是何人,并于何时出现呢?”

后主叹嗟了一会,便要携着张太华同下峰去。回身看时,那太华带了两名宫人, 离开自己站立之地,约有十余丈路,在那里看着峰下,指指点点,讲论风景。后主 连连招手,叫她过来,哪里知道,骤然之间,黑云涌起,将日光遮住,闪电如金蛇 一般,在黑云里面,乱窜乱射。后主惊道:“方才红日初升,云翳全消,怎么此时 又黑云蔽天,暴雨将至呢?这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了。”一语未毕,已是狂风骤雨, 打将下来。后主忙着要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谁知,平空起了个霹雳,其声之大,势 将撼摇山岳,把后主震得目眩耳鸣,心惊魄荡,几乎跌倒峰头。好容易撑持住了, 抬头看时,这一个巨雷,已震得雨散云收,那天上的红日,重又现了出来,觉得分 外的光明了。后主看自己身上,已被暴雨淋得浑身俱翠,正在没有主意,却听得宫 人们连声喧嚷。连忙回头看望,只见那些宫人们,有的被雷震得昏晕在地;有的虽 然没有晕去,却惊骇得玉容失色,抱定了头,坐在乱石之上,都一个个如水淋鸡一 般,甚是可怜,此时正在那里彼此询问,所以喧嚷起来。

后主瞧着众人的模样,忽然念着张太华,她的胆子最小,在宫内的时候,遇着 轻微的雷声,还要掩没两耳,惊得躲藏不迭;如今在这高峰之上,蓦地遇到这样的 巨雷,不知惊惶到怎样地步了,便向太华所立的地方望去。只见太华与两个宫人, 一齐倒在地上。后主还道她们为雷声所惊,昏晕过去,忙招呼了宫人随同自己,亲 往看视。行至太华身旁,弯下腰去,连声呼唤,太华没能答应。后主好生诧异,便 伸手在太华身上一摸,谁知那美丽无双,才容绝世的张太华,已是香魂渺渺,七魄 悠悠,竟被暴雷震死了!后主此时,好似一个失脚,跌入冰窖里面一般,禁不住抱 着太华的尸身,放声大哭起来。那些妃嫔宫人,瞧见这般模样,也聚将拢来,悲啼 不已。有年长的宫人,忙止住她们道:“莫哭!莫哭!这是惊恐过甚,厥晕过去, 可以救得转来的。”当即止住了哭声。那年长宫人,便在太华胸前,按摩起来;又 命旁的宫人,把同着太华惊死的宫娥,也照样按摩,不可间断。

按摩了半晌,那两个宫娥,却慢慢的苏醒转来,微微的叹了口气,睁开眼道: “震死人了!”众人大喜!再看太华时,已四肢僵直,毫无转机。那年长的宫人, 知已绝望,只得停止按摩。后主见两个宫人,虽已醒来,太华竟没法救治,又不觉 悲从中来,涕泣说道:“此皆朕之过也,朕若不登丈人峰观看日出,何止送了美人 的性命。如今美人这样丧身,叫朕何以为情呢?”说着,又号啕不已。众妃嫔上前 劝道:“死者不能复生,陛下还须保重龙体,不可过哀。况张妃子的尸身,在这高 峰之顶,也不是事情,必须设法运下峰去,备棺殡殓。”后主经众人再三劝解,方 才略止悲哀,遂谕近侍,往九仙观借了一张竹榻,把太华尸体,陈于榻上,抬下峰 去。在九仙观内,备棺殡殓。

观主李若冲,知道此事,也甚吃惊,忙至观前迎驾。只见那位张娘娘,已僵卧 在竹榻上面,平日间玉笑花香的态度,不知哪里去了。李若冲连连点首叹息道: “在劫者总是难逃,任你富贵炙手,势力熏天,也不能挽回造化的。”李若冲在那 里叹息着,后主御驾已至。李若冲连忙上前迎接,后主含着痛泪道:“朕的美人, 竟在丈人峰上,为暴雷震死,炼师道法高明,必知其故!岂知张太华造下了什么罪 恶,因此上天降罚,雷击而死么?但太华青年入宫,情性温 和,平日之间,服侍朕 躬,小心谨慎,口不妄言,并无罪恶,为什么要遭此惨死呢?朕实不解,望炼师明 以教朕!”李若冲奏道:“张娘娘之被震而死,乃是前因,并非造下罪孽,上干天 怒,遭雷击毙者可比。若是上天示罚,必用雷火诛戮,尸体焦黑,不忍看视。今张 娘娘不过大数已尽,适当其道,所以被震而殁,岂可疑为造下罪孽,遭致天诛呢?” 后主道:“照炼师这样说来,张妃之死,乃是适当暴雷之道,所以被震而死。但那 两个宫人,也与张妃同立一处,同被震死,何以两个宫人加以施救,绝而复苏;张 妃却不能救治呢?”李若冲道:“这就是所说的大数了,两个宫人,数未应绝,所 以遇救重生。张娘娘大数已尽,虽然加以救治,也难再活,便是这个道理。”后主 道:“即使张妃大数已尽,以她平日的为人而言,也应该在深宫里面好好死去,为 什么要在这高峰之上,被雷震殁呢?”李若冲道:“这又是贫道所说的前因了。凡 人生于世上,一饮一啄,皆由前定,何况生死大数,哪有错误之理。张娘娘应该在 丈人峰上,遭暴雷震死,早已由冥冥中注定了的。古人说得好,‘生有时辰死有地 ’便是指此而言。”后主道:“炼师以为凡事皆有定数,如此言来,人生在世,只 要听之运数,任其自生自灭就是了,何必劳苦辛勤,早起夜眠的力行政务呢?”李 若冲道:“这又不然!大数虽由天命,有时也可以人力挽回的,如那水火刀兵之灾, 荒旱饥馑之难,若能勤修政治,预为防备,也有可以免去祸患的时候。所以说‘君 相能够造命’;又道‘人力可以胜天’,若事事委之命数,那又何必要这君相呢? 总之,人生于世,应该尽我之力,防微杜渐,方是道理。如果人力已尽,尚难挽回, 那便委之大数,也就无憾了。所以凡事虽有个运气,人力却不可以不尽的。如今张 娘娘已死,也难复活,陛下也不必过于悲悼!

只好好的殡殓安葬,也就不负平日的情义了。“

后主听了李若冲一大篇议论,心内虽略略省悟,但是张太华乃系最宠 爱的妃子, 平常时候,相随左右,寸步不离,现在忽然死去,心头的悲痛,总难解释。但事已 如此,只得传出旨意,备棺盛殓;又命宫人们,把太华平素心爱的衣饰,一齐替她 穿戴起来,将红锦龙褥,裹好尸体,盛入棺中。后主又抚棺大哭了一场,方在九仙 观前,白杨树下,掘土安葬。后主葬了太华之后,又想起花蕊夫人,抱恙在宫,未 知已否痊愈,现在一个张太华已经死了,花蕊夫人若再有个长短,岂不是把自己心 头之肉都割去了么?想到这里,更觉放心不下,恨不能身生双翅,飞回宫内,看视 花蕊夫人才好。所以到得次日,便匆匆的离了九仙观,启跸回去。那后主一路之上, 凄凄切切,思念着张太华,回归成都,却非一日可至,未免要耽延几日,我且不去 提他。

单说那丈人峰的九仙观内,自从后主把张太华葬在观前白杨树下,启跸去后, 观中的道士,每逢夜间,便听得有女人悲吟之声 ,其音凄怨异常,动人心肺;到了 风雨陰晦之夜,且听得有敲打观门及女子行路之声 。那些道士,十分惊惧,尽说是 张太华死得凄惨,陰魂不散,所以显魂,日子久了,恐怕变成僵尸,还要前来吃人 哩!这个谣言发生起来,便将这班道士吓得魂不附体,天色方才傍晚,便将观门闭 上。大家躲躲藏藏,不敢出外行动,惟恐遇见鬼魂,伤了性命。那座九仙观,本是 名胜的所在,相传当初时候,有九个仙人,因游玩丈人峰,曾经跨鹤而来,降于观 中,所以取名为九仙观。因有这个灵异,那九仙观的香火,异常兴旺,游玩之人也 陆续不绝,都是借住在观中,所以观中的收入,很是不少。自从有女鬼显魂,这番 谣言传说开去,非但游玩风景的人不敢前来,便是烧香的人,也没有这个胆量敢来 轻易尝试,踏这险地了。就此一来,好好的一座香火旺盛的九仙观,竟弄得冷冷落 落,萧条异常。

那九仙观的道士,虽然有些山地可以耕种,但是人数过多,靠着地产所出,哪 里够得开销?平常日间,全凭着烧香的施生捐缘助款,和游玩风景的人们寄宿观中, 收取宿费膳资。如今因着闹鬼,没人敢来,便把九仙观的生计断绝了。观主李若冲, 每日只在云房习 静,修炼功夫,观中的各项事情,都派定职事的人担任管理,他是 绝不过问的。那些有职事的道士,见连日来一些收入也没有,眼见得一座热热闹闹 的九仙观,要被女鬼闹得冰消瓦解了,若不早些设法挽救,恐怕噬脐无及。那些有 职事的,便会齐了,一同来至云房,面见李若冲,把所有的情形陈说一番;要请观 主设法挽回,并驱除女鬼,以免人心惶惑。

李若冲听罢一番说话,便用好言抚慰道:“你们不用过虑,俺这九仙观,数千 年来的道场香火,十分兴旺,岂有被这个女鬼闹败之理?那女鬼的事情,俺久已知 道,只因她死得甚苦,陰魂不散,一时又难托生,所以夜间出来显魂,并不为祟, 俺不能用法力去镇压她。现在既与本观生计有关,俺于今晚当用言语点化于她,使 之往好处托生,自然没有祸患了。你们且去办理正事,不用心焦,今晚可把观门虚 掩着,不必上闩,待我前去会那女鬼便了。”众职事听了这话,知道观主道法玄通, 若去会那女鬼,定可无患,大家放了心,告退出外。

到了夜晚的时候,李若冲用了晚斋,也不带道童,手内扶着一根藜杖,独自一 人,打从云房慢慢的出来,行至观门,见那门儿,果然虚掩着,并未关闭。那些道 士,早躲得无影无踪,一些声息也没有。李若冲道:“好个出家人,这样贪生怕死, 还修什么仙、什么道呢?”说道,随手开了观门,步将出去。

此时月淡风清,四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那棵杨树的枝条,被风吹着,在月 光之下,摇曳不定。那种景色,陰黯黯的觉得甚是幽寂,若不是有道气的人,在这 样凄清寥落的所在,便是没有什么鬼祟,也觉有些毛骨森然,何况还明知有女鬼出 来显魂呢?

但是那李若冲,却与平常人不同,他乃修炼有年,很具功行的,所以毫无恐惧 之心,拄着杖,在月光下面,徘徊瞻眺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影响,暗暗的想道: “那女鬼难道晓得俺前来会她,今夜竟不出现了么?”正在想着,忽然一阵风过去, 天上的月色,好似被一层薄雾笼罩住了,那光儿更加陰森起来。

李若冲低低说道:“来了。”语声未毕,已见那白杨树侧隐隐绰绰,似烟非烟, 好像有个影儿。忽前忽后的好一会,便有个女子,一手扶着杨树,一手拿着一方白 绫巾,立在那里,低鬟敛眉,口中低吟,其声幽细,极其哀怨。李若冲要看她作何 行径,绝不声响,却留着心,细细的听她吟些什么。那吟声虽然十分幽咽,倒还听 得清楚,却是一首诗。其词道:一别銮舆经几年,白杨风起不成眠;常思往日椒房 宠 ,泪滴衣襟损翠钿。

其吟声凄恻异常,李若冲闻其诗句,早已知是张太华的幽魂,便前行几步,故 意喝问道:“在白杨树侧低鬟微吟的,是人是鬼,可速速言来,若有半字虚言,须 知本师法力高强,道术精通,便要将你打入九幽地狱,永不超升了,你可从实而言。” 那女子听了,竟毫不畏怯,反翩然向前,裣衽而言。

未知那女子是人是鬼,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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